十年来最好看的战争幻想文《天行健》

某天，朋友突然神经质的问我:何为君子？我心道:什么鬼！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即使天道无常，非人力所能左右，人也总要自强不息，不能认命。纵然有命中注定，也不随波逐流，无论如何，都要搏一搏。

这一番话几乎是一瞬间就在我脑中闪现而出，倒不是我酸文，这是燕垒生在天行健中点题的几句讨论，发生在楚休红和甄以宁之间，我印象深刻。

燕垒生这个作者，天行健之前我从没听过，可是几十章读完，我知道，这个作者已经进入了我的关注列表。这本小说，给了我很多独特的阅读体验，下面从几个方面来聊一下。

优点

1 完全第一人称视角奇妙之旅

作为一部百万字为单位的长篇巨著，完全的第一人称视角完本小说，我只能记得这一本，在第一人称视角狭窄的信息获取量下，故事结构不乱，出场人物饱满形象，情节少有机械降神，最终圆满完本又没有烂尾，实在令人惊喜，对作者掌控文字的能力感到惊叹！

从一场攻城战的结束开始，读者便被套上了男主楚休红的眼睛和脑袋，跟随着他的眼睛所见，脑中所想，一点点的丰满他遇到的每一个人物形象，一幕幕的揭开这个架空的战争幻想世界全貌。同时，又通过旁人的反馈，照镜子一般的刻画出楚休红的性格。当真是无比精妙的设计，完美的利用了第一人称视角带来的好处，一点儿没有浪费。

不仅如此，使用第一人称视角来写一部饱含阴谋诡计的战争和政治文，就好像带着VR玩恐怖游戏一样，堪称步步惊心，每走一步一段心理描写，尤其当这些心理是在揣测别人心意，发现阴谋家如何给自己设套时，更是一句一惊心。我无比喜欢每一次楚休红被迫陷入绝境的时候开始的分析，完全没有开金手指的感觉，就是顺着已知的情况开始分析，不放过那些很显眼的细节的话，任何一个普通人好像都能够得出他的结论，可是每每在他得出结论的时候才恍然大悟。

线索已经通过男主的眼睛给你看过了，你却没有注意，直到事实被剥碎，放在眼前，情理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靠的太近反而看不清真相，这是第一人称视角才能带来的独特体验。

第一人称视角在感情渲染方面，也有上帝视角难以企及的优势。比如文中说起战争的惨烈，从来不需要夸张的写出几个感叹句:啊，这场战争好惨烈！而是简单的描写:我认识的二十的几个百夫长，活着回来的加我就剩下三四个了，国殇碑不知道还刻不刻得下十万个名字。

读着读着，读者就不自觉的带入了“我”，自己变成了楚休红，”我”眼中所见就是自己所见，“我”心中所想就是自己所想，我看见过高鹫城破以后被屠的老人，也看见过蛇人营中被当做“粮草”养着的中年，还见过那个说我的理想就是到人类居住的地方走走转转的蛇人少年，这样的情况下，“我”厌恶战争的情绪就显得理所当然，国殇碑前，不唱永卫君王永卫家国，而是唱出永守亲族，就显得那么正常。

文中这样的地方很多，尤其在塑造男主的妇人之仁时，很多时候不需要多余的笔墨描写，只要简单的白描眼前所见，心中所想，就足以让人完全认同他做出的每一个决定-不论这个决定是多么的不理智。

我认为正是由于第一人称视角的存在，使得全书的文字充满了克制感。情绪一直在紧绷着，只是一点一点的通过白描缓慢的释放出来。难过的时候，克制；想她的时候，克制；愤怒的时候，克制；因为身不由己，因为顾虑太多，情感的肆意释放只好在战场上。这也是为什么楚休红即使做了高官也很容易就冲锋到一线的原因吧：相比较于那样紧绷着生活，他也许更适合当一个什么也不用多想的前锋营百夫长吧。

2 唯刀百辟，唯心不易

这是武侯赐给楚休红的佩刀上刻的话，大意是：刀可以锋利的切开一切，心却可以坚定得永不动摇。武侯赐百辟刀给楚休红是取唯刀百辟之意，要他用这把刀斩掉自己的妇人之仁，成为一名勇将，楚休红却以刀炼心，终于唯心不易，自始至终坚持了自己的仁心。

百辟刀作为一把陪伴主人公大半本书的道具，具备的隐喻远超其本身的锋锐，从拿到这把刀开始，楚休红就不断地面临各种抉择，而每一次的内心纠葛，都是以“唯刀百辟，唯心不易”的碎碎念结束。

不知为什么，我从天行健中总能感觉到一股宿命论的力量：楚休红从来没有哪怕一次机会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很多小说爱说我命由我不由天，然后主人公不停的与命运怒怼，扼住命运的咽喉，狂炫屌炸天。

可楚休红不是，他从一开始就是赶鸭子上架，在前锋营是个听任武侯指使的小兵，刚得胜一场就被算计进了一场兵变，兵败回京的路上被陶守拙算计，到了京城又落入文候算计，从此一路不能自拔：被毕炜算计，被二太子算计，被各种人算计……

尽管贵为主角，楚休红却没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命运的大船想把他带到哪儿就带到哪儿。人的一生有三次成长：第三次是在明知道有些事情无能为力，但是还是会尽力争取的时候。我觉得这大概就是天行健的本意吧——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即使没有能力和命运互怼，可也要尽力的做点什么，不在随波逐流中违了本心。此之谓唯刀百辟，唯心不易。

3 一朝英雄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

通读全书，我发现虽然以天行健冠名，但实际一以贯之的，其实根植入骨髓的，是对人民陷入浩劫的悲悯和对战争的谴责与厌恶。

关于战争的文，可以从战争起，但落点大体都在反战上。这方面，有两个套路：一是揭露战争的残酷，一是展示百姓的苦难。只能说，这两个套路，天行健的完成度几可用完美形容。

战争的残酷就不说了，整本书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是在打仗，浴血奋战，有时候有原因，有时候没原因，入眼皆不忍直视，国殇碑上名字却越写越多。书中有诗这样形容：封侯将军事，战士半死生。头颅轻一掷，空有国殇名。

与普通小兵舍生入死的惨烈相对的，则是上位者的冷漠，他们关心的，是天下，是权利，是地位，杜甫曾写过“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的诗句，书中作者借天机法师之口写了这样两句：江山如画犹无奈，只与英雄作战场。

普通人家十室九空的惨相也不用多做赘述，单是想想帝国名城高鹫城八十万人口被屠城以后剩下的几千人，再想一想文中轻描淡写的说出的那句所过之处皆屠，在政治家手里，人民其实就是活着的白骨吧。书的最后，无名老者题写的诗句，更是令人震惊，久久不能平息：君不见白骨蔽野纷如雪，高树悲风声飒飒。 一朝英雄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

楚休红对于战争的意义和苍生苦难的思考，一直都没有停歇过。时而是眼见心想的白描，时而引入帝国军圣那庭天的反思和忏悔。文中更是借郑昭的口，说出了一句惊世之语：苍生苦难，不知伊于胡底？苍生的苦难啊，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文中说“我”听到郑昭这句话，平息了对郑昭所有的不满。真实世界中，我也是耳边回响这句话，震惊不已，慨叹连连。

需要特别注明一下，本书中出现的所有古诗词作，无论是文中肃穆庄严的军歌，还是前面列举的几首点题诗作，都是燕垒生原创，其古文造诣，可见一斑。作者更是亲自化身书中誉满全国的行吟诗人闵维丘，不停的刷存在感，倒是顽皮的紧。

4 作者的野心-政治隐喻和尝试

天行健这种书，初初读来，你是想着当个轻松的读物来消磨时间的，细致的战争描写，打斗、军阵厮杀、然后还有蛇人这种奇怪的生物，多好玩。然后读着读着，就慢慢发现，无论是肉体强健的蛇人还是武艺高强的勇将，在文侯那近妖的阴谋和权术下，什么都是虚的，于是就跟随着楚休红的视角开始思索每个人行动背后的深意，开始解密阴谋，乐此不疲。

然而，越往后期就越会感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压抑而肃穆的感觉时时萦绕，有些来自不时出来蹭热度的尊王团，有些又来自角色间的立场之争，直到某一章，文侯和楚休红讨论民心，才让人豁然开朗：原来这才是作者想要思考和表达的东西！

其一是民心：文侯问楚说你知道什么是这世上最难用，也是最易用，最有威力，也最无力的东西么？就是民心。所谓民心，当发动起来时威力无比。要是挑拨起来，有时可能只需一句话，他们就会义无反顾，万丈深渊也会争先恐后地跳。可是一旦挑拨起来，也就如一只出柙的怪兽，再不受控制了。他这话是意指张龙友虽然闹出来了尊王团推倒了他，可他也反过来利用尊王团把张龙友陷入了难处。

于是楚休红反思说：我像被冻僵了一般，人无法动弹，话都说不上来。远远不止我所猜想的，只是两个权谋家在指使手下，而是一场用权谋来争夺民心的对决。得民心者得天下，这话不知听过多少遍，在这些权谋家手下，民心也只是一件可以随意玩弄的东西。更让我震惊的是，我发现即使我自认自己真正以民为本，一切都从民众的利益出发，还是有可能遭到民心背弃。所以，共和军尽管说的和做的并不一致，仍然可以获得很多人支持。同样，帝国横征暴敛，一样没到天怒人怨的地步。这一切，都是因为民心是可以由着人摆布的，即使你告诉他们太阳从西边升起，从东边落下，一样有很多人不愿看一眼事实，跟着你这样说。

其二则是共和和帝制之争：本书的大环境是以法国的大革命为蓝，在架空的历史环境下重现，而后作者开始了一场民主和集权制度的讨论。

楚休红有一回和吴万龄聊天，楚问吴：现在这共和国建立了，可是你说，共和国和帝国有什么不同么？那时叫帝君，现在你们叫大统制，南武这个大统制和帝君只不过是名称上的不同而已。我不知道作者为什么会把这一段回复安排给了吴万龄这个人物，但我认为接下来吴万龄的这段回复道尽了共和和帝制最核心的区别。

吴回答说：也许现在你是看不出不同来，但共和军与帝国有一个最大的不同。帝国是一家一姓的天下，共和国却是天下人共有的天下。帝国如果出现明君，可以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但一旦出现暴虐昏庸之帝，纵有能臣亦是无能为力。共和国却是不同，天下人共主国家，只要有谁做得不好，议府便可弹劾大统制，另选贤能上台。这就像一辆大车，驾车之人如果只有一人，一旦方向出现偏差，车入深渊，旁人唯有陪葬的份；可是如果有乘车之人都有驾车之权，那么随时都可更正方向，大车纵然出轨也无大碍，随时都可以回到正道上来。眼下国家初创，制度必定不甚完善，不少地方仍要沿用帝国之制，可是十年百年后，这天下人共有天下的想法已深入人心，纵然大统制想要复辟帝制也已不可能了。

尽管楚休红为帝国征战一生，最后国家却终于因为他变得以共和制达成统一。看起来好像是共和制的胜利，可是当这个共和制国家却落入一个玩弄阴谋更甚于文侯的南武公子掌控中时，共和又该何去何从？书中数次提到一个新时代来临了，可是他所向往的和平与自由就真的来了吗？

槽点

1 节奏突变的后期

说完好的地方，也该对一些地方吐槽一下。我最为不满的一点是文候之死。讲真，楚休红作为主角，伟光正是有，但魅力差了些，为何？只因为文候塑造太出色！

当第一次看到文候从一个佞臣无缝切换到贤臣时，我就已经叹服了。前一刻还是一个只知道哄着主子开心的小太监作风，在一句”该说正事了”后，瞬间就切换为一个智珠在握的明相。风格转换之快，令人猝不及防，也让这个角色魅力十足。再加上后面不断地智计设计，让人简直怀疑文候有些多智而近妖了。

结果这时候文候被叛变了，书中各种隐藏线索似乎在说：文候还控制着一些力量，还有翻盘能力，可以逆转。正在这个期许下，全书的节奏突然加快了，以平淡的史书口吻转述：文候被灭了！

我了个去！占了全书百分之八十篇幅的二号人物，最后下场甚至不能有一场第一视角的直播？虽然看在结尾诗太棒的份上我不好说烂尾什么的，可是后期节奏大乱的锅是背定了的！

2 死妹狂魔和直男癌

死妹狂魔的事情是这样的，我总结了一下：有一个妹子被楚休红救了，但是她说：我不是你的我是自由的，然后跳楼了；有一个妹子说：你是个好人，然后把楚休红睡了，然后就被杀了做粮草去了；有一个妹子把楚休红睡了，然后就自杀了；有一个妹子亲了楚休红一口，要嫁给他，然后就被人捅死了……

所以看懂了吗，结论就是谁敢勾引我的红红，我就写死你丫的（机械降神白薇妹妹除外）！

然后再说直男癌的事。

我简直不敢想象，一本近200万字的小说，跟主角有关的女性，竟然只有三个有名字！而且，第一女主角枫，也就是楚休红心心念了一本书的“她”，竟然在百分之三十左右才被起了一个名字！这之前，一个女她，竟然就代表了她，而且还完全不会被人弄混淆。而楚休红名义上的妻子郡主，则从头到尾连个名字都没有（什么？叫小茵？开什么玩笑，没有丝毫印象），我只想说什么仇什么怨，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也不过如此吧。

再来说说他这神经病一般的感情吧。

有的人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楚休红这简直是神经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吧。晚会上见到一个妹子，话也没说过，啥啥没有过，就封为女神了，念叨叨一辈子，亲过的睡过的女人都没有她重要，未婚妻也没她重要，这是什么鬼感情？

前两天看到一个天秤座的描述：百分之九十九看感觉，百分之九十九看颜值，百分之一看现实，在这百分之九十九里，天秤座会奋不顾身的忠诚，身体和灵魂，唯你一人。当他们认定以后，绝不更改，天涯海角，如影随形，他们做的出来。

我想了想，这特么不就是楚休红嘛！他还真做的出来，所以，楚休红大概是个天秤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