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股高手的对决(炒股高手三十年的经验)

上次写《北欧风月》系列的时候，无意提到了金融史上极为著名的当年保时捷收购大众的多空对决（北欧风月（九）：一个普通留学生眼里的瑞典情色（来搞选登）），结果竟然有不少读者对这个事很有兴趣。

虽然这个事其实当年网上讨论得很多，但毕竟隔行如隔山，一些读者可能并不知道具体的经过和其中的要点所在。就好像我曾和另一位博士讨论常凯申元帅的悲剧经历的时候，他表示确实听说过红军的这位将领，令我很无语。所以我打算近期抽时间再写一系列近些年来那些在亿万财富上厮杀的商界巨子。带大家一窥那些站在人类财富巅峰的巨头们，在那些一念之差即死无全尸的关键时刻，是如何克服自己内心的恐惧和贪婪，最终或胜或败，沧海桑田的往事的。

初步计划今天先写写这起令当年的德国第五大富翁，福布斯富豪榜上曾经排名第94位的富豪最终走向一个小镇的铁轨结束自己生命的事件。之后计划再写一个系列，包括但不限于：

* 危机重重的那个年代，那位大国总理是如何为一个中字头公司的无知操作而心力交瘁四处奔波的

* 数百万人身家性命所系的那一晚，面对嘴角还滴着东南亚人的鲜血的资本，那个53岁的男人是如何哭了一夜，最终站起来决心迎战的

* 三十年前，瞬间吃下数十亿国有资产的四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是如何在其后的二十年内，或死或失，无一善终的

* 那一年，那个无意间窥破惊天秘密的基金经理，是如何疯狂的打通电话，声嘶力竭的高喊着“全抛、全抛的”

* 一个大国，是如何利用自己手中的霸权，恣意的操弄规则，让数万家庭瞬间倾家荡产的

。。。。。。

先不吊大家的胃口了，今天就开始先写保时捷收购大众未成的这起旧事，力图能写出新意吧。

首先我们先来看看出场的各个角色吧。

主角光环满满的保时捷：欧洲著名豪车厂商。

- 经典时刻：面对众多基金经理的诘难，嘴角上扬，轻蔑的说：我没听说过哪家基金还卖跑车。

众多想在保时捷身上吸血的基金经理和投机者：这也是我从来不买基金的原因，你永远不知道包装成金融大伽的那些基金经理，和一只猩猩的操作有多大区别。

- 经典时刻：绝望的走向铁轨，留下一句绝望的话，“我帮助过很多人，而当我需要帮助的时候，却没有人帮助我。”

法兰克福交易所：背景板，交易规则的制定者。正是这家交易所的一条从来没人注意过的看似又傻X又鸡肋的规定，将众多投机者送上了通往天堂的列车。

欧盟最高法院：法律仲裁者。他们的一个裁决，搬倒了保时捷成功路上的两块巨石之一。

大众：全程背景板。

- 高光时刻：在那个决定胜负的一天，成功在世界市值最高的公司宝座上一日游。

费迪南德·保时捷：远期背景板，类似于写《九阴真经》的黄裳真人，江湖上的腥风血雨起因和他比较有关。具体来说，他是保时捷和大众的创始人。而在这场跌宕起伏的收购大剧中，大众和保时捷两个公司的掌门人，分别是他的孙子和外孙。

介绍完登场人物后，我们再来为金融小白们，介绍一下故事中涉及到的一些金融术语。

控股权：公司股东能够对公司经营实施影响和控制的权利。

期货：双方约定在未来某一时间交易的货物。比如说两个月后到达的一批玉米，我现在以20块钱一斤的价钱买下了。那么理论上20天后的那批玉米就应该归我。但是实际上多数人交易期货是为了金融操作，即买空卖空，具体来讲，就是有人表示我20块钱把两个月后那批玉米卖了，而另一个人表示我买了。过一个月，玉米跌成10块了，卖了的那个人再花十块买回来，就在买空卖空的过程中挣了10块钱。反之玉米涨成30块了，那我就不得不花30块买回来，所以就亏了10块钱。这个过程叫平仓，就是把你卖的和买的数量等同起来的过程。但是有人说，那亏了，我认了，我把货物买回来就得了呗。理论上可行，但是实际上是不可行的。几个原因，一是很多交易所要求普通交易者是不能实际把货买回去的，这个买空卖空的过程，主要是为了让价格达到一个统一的认识，是一个定价机制。二是很多人也买不了，因为他们通常只付1%的头寸（首付），真的让他们买没钱，卖没货，所以交易不了。

期权：就是怕未来价格有波动，出一点小钱，把未来的价格锁定。比如说我白给你两万块钱，到年底的时候，无论当时的玉米涨到多少，你都得按20块一斤的价格卖我一万斤玉米。这个就是期权。期权和期货的区别在于，期权到期了，我可以不行权，就是不买。反正那个钱我就给你了。期货到期了，你理论上不买不行，如果不买，那么付的首付（头寸）就没了。期权和期货有点类似于房地产热的时候的那个摇号茶水费和首付。

好，现在出场人物和规则都讲明白了。下面我们简要介绍一下整个战役的经过。

2005年，保时捷对外正式宣布，要收购大众。当时大众已经是世界上最大的车企。一般来讲，如果有人放话要收购你的公司，正常人都会拿好自己的股票等着升值。典型的比如说腾讯想收购哪家小游戏公司，那么显然，对于小游戏公司股东而言，守着自己的股票，等着腾讯来买就行。但是在这个事情上却是反着的，欧洲的各大对冲基金却都不低价买进大众股票等升值，而是纷纷卖空大众的股票。意思就是你想买大众的股票，虽然我现在没有，但你现在想买我借点股票卖给你。反正你要出钱买，我先赚点再说。等股份跌了我再买回来平仓就是了。

那么为什么基金经理们会这么干呢？原因在于他们认为保时捷收购不了大众。你现在拿你的现金流都买了我们现在手里的股票，最终你收购不了，你得把你的股票都低价吐出来。当然很多人也理解不了：我收购不了，我把股票留在手里不就得了吗？为啥要吐出来呢？事实上，网上流行的很多文章都没有把这个事说明白。在这里我给大家粗略地解释一下。当时的情况是保时捷体量小，大众体量大，营收高。大致就类似于当年宝能想收购万科的情况差不多。在外人来看，可以理解为，你公司家底厚，我先想个办法得到你公司资产的控制权，然后我把你家给分了，我给我自己多分点。具体操作就是，我先借钱，把你公司的控制权买到手，然后我把你公司的钱分了，把我借的钱还上。但是如果我最终没买成你的公司，决定不了把钱分给我自己。那么可能我借的那些钱，利息就要把我压垮了。所以我看不成了就得赶紧把当时高价买的股票低价卖了，先把借的钱还上。自己的钱就亏了。保时捷的情况比这复杂得多，但大致就是这个意思。所以对于做空者而言，是觉得保时捷绝对收购不了大众。因此必然最后会低价出售股票的。所以做空者，他们想赚的钱，其实就是保时捷自己手里的那些钱。

那话说回来，为什么这些人会认为保时捷收购大众一定不会成功，保时捷一定会最终受不了融资偿还的压力要亏本出清大众股票呢？

首先保时捷的资金来源和自有资金量以及融资成本，这些基金经理是大致了解的。太阳底下无新鲜事。

其次，德国当时有一个奇葩的《大众法》，是当时二战后为了保护大众公司不被其他国家分食，西德政府为大众公司专门制定的。法案里有这么一条特殊的规定，当大众股票持有者持有大众公司的股份20%以下时，按实际持股比例计算投票权；当持股比例超过20%，其投票权不再增加，除非持有80%以上的大众公司股份。这也就是说保时捷要拿到大众80%以上的股票才能真正决策给自己分大众的钱。而大众正好有20.1%的股份在德国下萨克森州政府手里，也就是说保时捷即使买下所有市面上的大众股票，他也决策不了。而想从德国政府手里买股票，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些股票从法理上属于下萨克森州的全体纳税人。起码得州议会讨论决定，甚至搞不好要来个全民投票，这个成本就太高了。恐怕不是保时捷一家公司能搞定的。

最后，就算是保时捷搞定了下萨克森州政府，大家也不会太慌，因为德国的《交易所法》以及《证券交易法》规定，通过买入股票的形式对一家上市公司持股超过30%之后，如再增持便属要约收购，必须予以公示。就像国内市场的举牌一样，说大家注意哈，我又要买了。这样敌在明我在暗，怎么操作那还不是空间很大么。

就是在这种背景之下，2007年，由于保时捷在新兴市场挣的钱比较多，公司估值，也就是股权质押能贷到的款就高，自已手里的现金流也就比较充裕。据说那时候保时捷一年纯利润达到了64亿欧元。在这种情况下，保时捷正式开始着手收购大众的股票了。

那么第一个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大众法》的问题。保时捷要说服政府卖股票吗？并没有。他们跑到法院把德国政府给告了。他们认为，根据《欧盟竞争法》的规定，德国当时为保护大众而设立的《大众法》在当今形势下显然是不公平不合理的，违反了自由竞争的原则。由于欧盟的特殊存在形态，有着“欧盟经济宪法”之称的《欧盟竞争法》有效性当然是高于欧盟各成员国经济相关法律的。所以德国虽然是欧盟重要国家，也得守这个法。不出保时捷所料，2007年10月，欧盟最高法院欧洲法院最终判决推翻长达47年之久的《大众法》，这样保时捷按照《德国商法典》的规定，持有股份达到75%时，就在实际上获得了对该公司的控制权。不得不说保时捷的律师真的是把法律研究得透透的。而在启动收购之前，保时捷就已经持有大众18.53%的股份，是大众的最大股东了。所以保时捷下面要做的，就是努力把自己的股份提高到75%以上了。

所以保时捷就开始了在市场上收购大众股票的努力，时间到了2008年5月，保时捷手上的大众股票达到了30.9%，这就意味着根据前面提到的法律规定，保时捷下一步每一次收购都得完全公开自己的股票持有情况了。而这时，原来没有卖空股票给保时捷的基金经理们，觉得自己挣钱的机会来了，又开始了一波卖空股票给保时捷这个二傻子的行为。毕竟在75%线之前，保时捷多少钱都要买他们手里的股票不是？不然就实现不了对大众控股的野心了嘛。事实上也是，当保时捷买到42.6%的大众股票的时候，就迟迟不动了。这时候大家都很开心啊，看来这保时捷是钱不够了，买不动了。在他们看来，保时捷的那点家底已经眼看要进自己的口袋了。

但是，这时的保时捷，是在坐以待毙吗？显然不是的。这时候，决定胜负的大杀器，法兰克福交易所的那条二X又鸡肋的交易规则即将闪亮登场了。铛铛铛铛铛，让我们来看一下这条规则的具体内容，以及为什么这条规则看起来很二X了。

这条规则的内容是：

如果购买股票期权者愿意按照股价的全额支付期权金，就可以自行决定在何时公布自己的期权股份持有量。

好，那我们现在来看一下，为什么这条规则很二X呢？因为这条规则的意义就是，现在一只鸡10块钱。那么我现在付给你10块钱，来获得一个月后我可以花十块钱买你一只鸡的权利。换句话说，现在鸡十块一只，如果我怕以后鸡价涨，那么我先给你一块钱，说月底你10块卖我一只啊，不能反悔。月底鸡涨到20块了，那么我就花十块买了一只，我一共花了11块钱，按月底的价格就是共省了9块钱。那现在鸡十块一只，我和你说，我先给你十块，这样月底无论鸡价多少，我都能再花十块买一只。那我为啥现在不直接花十块买一只呢？股票这玩意又不怕过了保质期，对吧？所以这条规则基本上没有人会用，也不知道为啥当时这么定的。

所以就是这一条规则，让保时捷对众多想在它身上大捞一笔的投机者们，一击毙命！

利用这一条规则，保时捷成功骗过了等待看他公示的基金经理的眼睛，暗中采用全款购买的方式买入了31.5%的大众股份认购期权，加上明面上的42.6%，保时捷手中可以支配的大众股份已经高达74.1%，除去下萨克森州政府手上的20.1%，市场上还在流通的大众股份就只剩下5.8%。距离控股大众只差0.9%。而此时，自以为聪明的投机者们，已经卖出了相当于大众总股本的10.4%的股票，这也就意味着，此时，至少有一半以上的投机者们平不了仓。而平不了仓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如果我向券商借了一百股，我得还他一百股，如果那天的收盘价格是一亿一股，我得还他一百亿。而对于这种已经没有流通股的股票来说，这个收盘价格，理论上来讲，可以涨到无限大。换句话说，如果市面上一股也没有了，股票全在我自己手里，我可以自己挂一亿一股，自己左手卖，右手买，那么收盘价就是一亿一股了。平不了仓的那些哥们，就默默的把自己卖空的股票数乘以一亿，就是欠券商的钱了。大家看看，厉害不厉害？

所以当保时捷做好了这一切布局的时候，他看那些基金经理的眼神，就如同看一个死人一样。哦，不，是一群，一大群，一大群自命为金融奇才，西装革履，出入高档场所，谈笑间数十亿资金风轻云淡的死人！

2008年10月26日，一个普通的星期天，股市无法交易。保时捷选择了这一天，简短的发布了这条消息。可以想象保时捷的这条消息对于众多做空大众的投机者们是多大的一个晴天霹雳，前一秒等着看保时捷好戏，后一秒发现自己马上就要倾家荡产。如果拍一部电影的话，这里一定要给一个众生相的镜头，有的人，可能正在健身房健身，有的人，可能正在与朋友吃饭，有的人，可能正在享受愉快的周末，有的人，可能正在读书看报。。。。。。

可以想见，那一个看似普通的星期天，是多少衣着光鲜的基金经理的不眠之夜。

10月27日，交易所如期开盘，夺路狂奔的做空者们疯狂踩踏，每个人都期望自己是能够踩着别人尸体逃出去的幸运儿。这是一场屠杀，月底平仓日前的一场屠杀。27日，大众股票从210欧元涨到519欧元，28日飙升到1005欧元，暴涨近400%。那一刻，大众市值高达2960亿欧元，一度成为世界上市值最大的公司。29日，法兰克福交易所为了避免大盘指数过于扭曲，终于出面协调。为了不得罪全欧洲的资本集团，保时捷同意释放出5%的大众股票期权，最终股市终于恢复稳定，当然，价格嘛，肯定是按当时的市场价喽。

据说当时基金经理们指责保时捷不讲武德，保时捷的发言人嘴角上扬，轻蔑的说：我没听说过哪家基金还卖跑车！意思就是，你们这些天天玩基金的连我个卖跑车的都玩不过，还有脸在这哔哔个啥。

很多经验丰富的基金经理，是流着泪在那张决定自己从此一无所有的协议书上签字的。

德国第5大富翁，位列《福布斯》杂志2008年评选的全球富翁榜第94名的阿道夫·默克勒在此战中的亏损据说达到了4亿欧元。投资失败的他，又遭遇了随之而来的经济危机，最终在一个小镇的铁轨上，黯然结束了自己74岁的生命。

也因为随之而来的经济危机，保时捷最终没能收购大众，保时捷汽车公司反而被手握大量现金的大众收购，最终成为了大众旗下的一个品牌。而收购与反收购的两大公司掌门人，一个是保时捷创始人的孙子，另一个，是他的外孙。

说来说去，人家一家人争家产的一个事情，最终却让贪婪的投机者们，血本无亏。这不得不是说是一个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