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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亭 明大义 天网无疏

2023-11-05 13:22 作者:岑岑 围观:

一对孤苦无依的善良老夫妻收养一弃婴,不想弃婴成人后做官却忘恩负义,并将养父母逼死于清风亭。花部乱弹的代表作《清风亭》曾作为京剧著名老生“南麒北马”的经典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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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部乱弹的代表剧目《清风亭》讲述了以打草鞋为生的张元秀夫妻收养弃婴张继保,含辛茹苦13年将其抚养成人,后张继保随生母离去,中举居官。但他忘恩负义,不肯认亲,将养父母逼死于清风亭后遭雷殛而死的故事。《清风亭》作为传统剧目濒于失传,几经改编后,演变成“南麒北马”的京剧老生经典剧目,以多宾白少唱腔著称,是著名的做工戏,堪称京剧传统表演艺术中一颗璀璨的明珠。

乱弹《清风亭》

明末清初,文人墨客创作繁盛,传奇俨然已经成为明清时期最具代表性的创作形式,在中国戏剧文学史上也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然而在这之后,戏剧创作并未企及之前的高度,鲜有佳作问世,中国戏曲也渐渐开始了以剧本文学创作为中心向以舞台表演艺术为中心的转移,《清风亭》便是这一时期花部乱弹的代表剧目之一。所谓“花部乱弹”,就是指除了昆山腔以外的各种传统戏曲剧种。清代的李斗在其所著的《扬州画舫录》中曾写道:“两淮盐务,例蓄‘花’‘雅’两部,以备大戏。雅部即昆山腔,花部为京腔、秦腔、弋阳腔、梆子腔、罗罗腔、二簧调,统谓乱弹。”其时,奉昆山腔,也就是昆曲为正声。而花,也就是杂的意思,因地方戏的声腔花杂不纯,被戏称为“花部”或“乱弹”。花部乱弹虽然并不为士大夫们等上层阶级所重视,却因为它贴近普通人物的平凡生活,表现着人们的喜怒哀乐,而深受底层百姓的喜爱,有着广泛的群众基础。乡村、小镇、山区、郊野,植根于土壤的花部乱弹,逐渐发展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剧本体制和表演唱腔。到了清代的康熙年间,这些在各地流行的地方声腔便开始逐渐兴盛起来,蓬勃发展。

追溯《清风亭》的故事原型,大致有这样几处。在宋代孙光宪所著的《北梦琐言》卷八中,记载有与《清风亭》内容近似的故事。而明代秦雷鸣所著的传奇《合钗记》,又名“《清风亭》”,曾经在弋阳腔中盛演。到了清代乾隆年间,地方戏作品则主要是靠梨园抄本或者艺人们的口传心授流传下来,但刊刻付印的很少。如果说到保存至今仍能窥得早期面貌的剧本,也只有乾隆年间刊刻的地方戏的代表总集《缀白裘》了。在《缀白裘》的第11集中收有《赶子》一折,该折即与《清风亭》内容相仿。

京剧《清风亭》便是在乱弹的基础之上移植改编过来的。经过民间艺人们的不断加工和改造,《清风亭》的结构更加清晰,故事也更加合理,人物性格也愈发地丰满。清代的焦循在嘉庆二十四年,也就是1819年,完成了他的戏曲论著《花部农谭》,其中最为推崇的就是这部《清风亭》。在这部《花部农谭》中,焦循特别记录了他于幼年时,在扬州农村观演《清风亭》的景象:“其始观者无不切齿,既而无不大快。铙鼓既歇,相视肃然,罔有戏色;归而称说,浃旬未已。彼谓花部不及昆腔者,鄙夫之见也。”

《清风亭》究竟讲述了一个怎样的故事,能够让一众人如此“切齿”“大快”呢?

雷殛快人心

话说清代嘉庆年间,富室薛荣的家里妻妾不和,他的侧室周桂英生下了一子后,因为不堪忍受正室的虐待,被迫将亲生子和一封血书包裹在一起,遗弃在荒郊野外。以打草鞋、磨豆腐为生的张元秀夫妻已年近七旬,在元宵节看灯后回家,路过清风亭时恰好拾得弃婴。他们原来膝下无儿,如今“老来得子”,喜出望外,便将弃婴收养,取名张继保。张元秀夫妻二人对张继保视如己出,疼爱有加,十几年含辛茹苦,把他抚养成人。一次,张继保在上学时因为亲生父母受到同窗讥讽,于是他跑回家向养父母二人追问。张元秀夫妇同张继保争吵,张继保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两位老人急切地追到了清风亭旁,此时恰好遇到周桂英在亭中避雨。经过一番询问,加上血书对证,周桂英得知张继保正是自己当年抛下的亲生儿子,母子时隔13年后终得以相认。而张继保因为贪图亲生父母的荣华富贵,撇下生活困苦的张元秀夫妻二人,随生母周桂英一同离去。周桂英一再嘱咐张继保,长大以后要报答养父母的养育之恩。张元秀夫妻无奈忍痛割爱后,思儿成疾,贫困交加,沦为乞丐,沿门乞讨。尽管如此,他们依然日夜思念养子张继保,日日来到清风亭,盼望他能够归来。张继保随生母来到京城后,某年应考得中状元,位居高官,衣锦还乡,路过清风亭时下马小憩。张元秀夫妻俩得知喜讯后,前往清风亭,见到张继保正要相认,却没成想,张继保全然不念及二老的养育之恩,忘恩负义,翻脸无情,拒不相认。他还把张元秀夫妻俩看作乞丐,口出恶言,想要给老夫妻二人二百钱便打发了事。夫妻二人悲愤至极,于绝望之中相继碰死在清风亭前。此事触怒天庭,玉帝降旨,天打五雷轰,负心郎张继保最终遭到雷殛而死。

《清风亭》又名“《天雷报》”“《雷殛张继保》”,这想必便是来源于这出经典悲剧的最终结局。观众们的“切齿”之恨,大抵都是因为剧中善良淳朴的张元秀夫妻二人,在历经千辛万苦不吝付出后,所遭受的如切肤之痛般的最无情的打击。而“大快”人心的,则就是卑劣无耻、忘恩负义、冷血无情的张继保最终所遭受的雷殛之刑了吧。

悲剧催人泪

在《清风亭》中,张元秀夫妇的“善”,与养子张继保的“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清风亭》的故事情节虽然并不复杂,但却在层层的情节递进中,逐渐营造着悲剧性的氛围,加深了它的戏剧效果,以至于观众们看到最后,已经非雷殛张继保不可泄愤了。“百善孝为先”,这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也是中国自古以来就有,且最为人所看重的道德品质。羊羔跪乳,乌鸦反哺。孝敬父母,一直以来就被中国人看作是做人之根本,而《清风亭》恰恰用“不孝”这一最为人不齿的行为,戳中了人们的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全剧以雷殛结束,足以表现出人们对严加惩治张继保这等恶人的强烈愿望,以及人们最为朴素真实的道德观。贫穷与富贵,善良与邪恶,这些对比在《清风亭》中的《赶子》《盼子》《认子》等折子中体现得尤为突出;也以对人情、人性深刻细腻的揭示,成为《清风亭》中最经典的部分,感人至深,催人泪下。

▲ 京剧《清风亭》剧照。北京京剧院老生演员杜镇杰(右)扮演张元秀,另一位老旦演员康静扮演贺氏

“我二老年古稀无后实惨,周梁桥拾一子接传香烟”,张元秀唱罢,其妻贺氏接着唱道:“有子无钱也高兴”,张元秀则接着和道:“无钱有子不为贫”。13年,含辛茹苦将张继保抚养成人,即便再苦再累,张元秀夫妇二人也还是庆幸自己当年的收养之举。然而,这样的欣喜并没有延续多久。张继保后来被其亲生母亲周桂英认领带走,赴京投奔他富贵做官的父亲时,张元秀孤苦凄凉地唱道: “你今一家同欢庆,辜负我恩养一片心。你今成人归她去,哎呀,儿呀!哭得为父血泪淋。”在张继保认亲而抛下养父母走后,张元秀夫妇朝夕盼望,始终不见他归来之时,张元秀不无感慨地唱道:“老来无后有谁怜,举目无亲无所靠。”贺氏则唱道:“恩养一子去不还,只落得乞讨宿庙庵。”张继保状元及第后,当他与张元秀夫妇俩在清风亭相遇时,非但不肯相认,而且还斥责他们冒认朝官。见状,张元秀说道: “我二老纵然沾你一点余光,也是夕阳西下,瞬息而已。谁想你今日荣归,一概不认。” “从今以后,不要当作恩父恩母,只当作没用的老家人。吃不了的残茶剩饭,与我二老充充饥,穿不了的旧衣旧衫,与我二老遮遮寒。我二老死在九泉之下,也是感你的大恩。请上受我二老一拜。” 最后,即使这两位老人这般低声下气苦苦哀求,希望张继保能把他们收留在身边,张继保依然没有回心转意。人所共愤的故事情节,伴随着张元秀夫妇所受到的接连打击和愈发凄惨的境遇一再出现,具有着格外深沉内在的戏剧张力,戏剧冲突也真可谓之强烈。这也使得《清风亭》在剧终采用了最为直接和暴力的方式,不惜借用呼唤而来的神的力量,惩处判罚张继保这大逆不道之人,大快人心之时,悲剧的力量惊心动魄。

借戏宫中演

众所周知,慈禧太后是位名副其实的戏迷。她不仅精通京剧的音律、程式,时常亲审剧本,而且对演员在表演艺术上的要求也非常高,对演员在身段、唱念、穿戴等方面都会提出具体要求。然而,在这些甚为严苛的要求中,却并非都是因为这位“老佛爷”对京剧本身的艺术鉴赏。

1898年,戊戌变法失败之后, 慈禧太后夺回了最高权力,并且软禁了光绪皇帝。在这之后,慈禧便常常钦点升平署,在宫中演出经典剧目《清风亭》。仔细想来,这正是借剧中忘恩负义、不道不孝的张继保来影射光绪皇帝。慈禧太后不仅喜爱点演此剧,而且即兴修改过《清风亭》的内容。光绪二十六年三月十五日,谭派宗师谭鑫培即将在宫里与名丑罗寿山合演《清风亭》。慈禧太后心血来潮,忽然传旨,让在《清风亭》中添加五个雷公、五个闪电,在戏台上营造雷电交加、天怒人怨的气氛,将表演塑造得更为夸张;她还要求在张元秀二老于悲愤中碰死在清风亭后,添加张继保的说辞,以更加渲染他的无情无义;另外,慈禧还要求在忤逆不孝的张继宝遭雷殛后,被雷电打得七窍出血。张继保魂见雷祖后, 慈禧又要求让这个角色改成小花脸, 进一步丑化他的形象, 增加观众对角色的愤恨之情。四月初五日,谭鑫培再次来到宫中为慈禧太后表演《清风亭》之后,慈禧又传旨,让在这出戏里再添加上风伯雨师,进一步加强演出效果。她认为这样表现才符合天意和人心,以教化后人。其时,宫廷的大戏台共有三层,慈禧认为这样可以便充分展现场地的优势,霹雷闪电、狂风暴雨的效果,可以让忤逆不孝之人产生更为浓烈的恐惧之感。如此看来,在这几番的折腾和改动之下,一出《清风亭》也难逃命运,掺杂裹挟着政治斗争的痕迹,在历史的舞台上借喻上演。

做工念白深

“南麒北马”,是指京剧里老生流派的两位代表。“南麒”指的是在以上海为中心的南方声誉最隆的麒麟童,即周信芳;“北马”则是指在以北京为中心的北方拥有众多戏迷的马连良。京剧《清风亭》是著名的老生戏,做工和念白都颇为繁重,要求也自然很高。“南麒北马”这两位艺术造诣极深的老生,凭借着精湛的表演技艺,将《清风亭》演变为二位最为擅演的经典剧目,在京沪两地各领风骚。

曾给周信芳配戏,在《清风亭》中饰演张元秀之妻贺氏的刘斌昆,对于周信芳在《清风亭》中的精彩演绎就不无感慨。周信芳曾说“ 演戏不能‘千人一面’,好演员应该‘一人千面’,角色之间要扣得严,才能把戏‘托’起来。”刘斌昆回忆起演出 《清风亭》的最后一场戏时,张继保矢口否认义父张元秀,张元秀因为抱病,气弱体衰, 犹如风中残烛,他在无奈中听了老伴儿贺氏的话,正要向张继保下跪时, 所走的那几步台步就很与众不同。只见周信芳扮演的张元秀颤颤巍巍地将双脚交错地迈向案前, 步伐尤为缓慢而沉重,每举一步都似有千斤重,把一个善良的老人胸中充满的愤懑、悔恨和委屈的心情,与体弱多病的神态结合,表演得惟妙惟肖。他最后还深沉而吃力地说出淤积在心头的那句话:“这就是我抱义子的下场啊”,声泪俱下。

周信芳在《清风亭》的表演中不仅做工出色,而且念白更是精彩。《清风亭》中【哭相思】引子中有一句:“ 年纪迈来血气衰, 抚养一子接后代;忽听妈妈一声放悲哀,她必是为继保失了夫妻的恩爱。”周信芳在唱“放悲哀”这个三字时,每个字的份量都格外加重了, 而且在“哀”字后的拖音也刻意加长, 声音往下落,唱来显得格外苍凉、沉郁而哀切。观众听到这动人的念白,不禁称绝,也都不觉鼻子泛酸,唏嘘不已。由此足可见周信芳念白的深厚功力,对人物真情实感的传神表达,也极富感染力。

周信芳与《清风亭》的深厚渊源不仅体现在表演中,还有其费尽心思整理全本的编加创作之功。周信芳在十四五岁时,曾经看过老前辈郝寿昌所演的《清风亭》,很感兴趣。他便从偷学改为虚心求教,郝寿昌慨然相授,然而这时的《天雷报》并不完整。为了寻得《天雷报》的全本,周信芳开始苦苦搜求。后来他在北京演出时,偶然得到一个残缺不全的《清风亭》“全本”,加上他在上海看到夏月珊演出的《赶子》一折,他便增补删减,终于整理出一个相对完整的《清风亭》剧本,于1933年在他北上巡演时首演。《清风亭》也经过他在舞台上的数十年实践,千锤百炼,成为麟派的代表剧目。周信芳的广闻博采,加上他那贴近生活的创新,也使得《清风亭》成为京剧传统表演艺术中一颗璀璨的明珠。

相比周信芳而言,马派马连良在《清风亭》中的表演,则可以感受到一种外松内撑的筋骨,有着更为外放而内含的风韵。他所饰演的张元秀衰而不糠,蕴含着张力。在舞台表演中,也多用曲线迂回表现,以形达意。

文/田喃 摄影/郑刚 标题书法/夏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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